“大哉嵩山·女皇封禅篇”摧枯拉朽的嵩山封禅
来源:登封市人民政府  时间:2014-01-14 15:54:00  
武则天封禅嵩山,所留的最要紧的文献,无疑是她亲自撰写、立在嵩山之巅登封坛东南的《大周升中述志碑》。《旧唐书》云:“登封坛南有槲树,大赦日于其杪置金鸡树。则天自制《升中述志碑》,树于坛之丙地。”

什么是槲树?

槲树是一古老的树种,初夏开花,雌雄同株,落叶乔木,木质似松,但不似松的疙疙瘩瘩与枝枝丫丫,树干力争向天,树叶椭圆婆娑,将温柔与坚毅、婀娜与雄强融于一身。这是武则天崇奉槲树的原因?

什么是金鸡树呢?

也许本没有什么金鸡树。“其杪置金鸡树”——在槲树树梢上,怎么置金鸡树,树上种树呀?对此,《新唐书》曰:“登封坛南有大槲,赦日置鸡其杪,赐号‘金鸡树’”。自制《升中述志》,刻石示后。”

因为“养”了鸡,槲树就叫金鸡树,这种解释是合情合理的。之所以树上放鸡——当然该是雄鸡了,无非是鸡鸣通天的传说起了作用,则天想借鸡“生蛋”,“让鸡报告天帝她的登封告成与大赦天下。在这儿,鸡是沟通工具。”郑州大学升达学院教授郭殿忱先生说。

《新唐书》作者欧阳修曾两登嵩山之巅,说不定那时槲树还在,他的说法是可信的。

北宋名士、曾以编修官参与修纂真宗朝国史的谢绛在1032年《游嵩山寄梅殿丞(梅尧臣)书》中说,他与尹洙、欧阳修等同登嵩山,“午昃,方抵峻极上院,师鲁(尹洙)体最溢,最先到;永叔(欧阳修)最少,最疲”。于是,在峻极上院“浣漱食饮”,补充体力后,“从容间跻封禅坛”,于此下瞰群峰,“谓非插翼不可到者”,望山下“邑居、楼观、人物”等,“视若蚁壤”,感慨道:“世所谓仙人者,仆未知其有无,果有,则人世不得不为其轻蔑矣。”“武后封视(禅)碑故存,自号大周,当时名贤□(有‘皆’、‘著’、‘着’等填此空字,记者猜测此字有些不恭,被拿掉过)姓名于碑阴,不虞后代之讥其不典也。碑之空无字处,睹圣俞(梅尧臣)记乐理国而下四人同游,(‘刺’的意思,有些开涮梅尧臣)刻尤精。”谢绛冷嘲热讽完武则天朝的名贤大儒后,还不忘讥笑他的朋友梅尧臣在封禅碑上刻“到此一游”,亦非君子:“仆意古帝王祀天神,纪功德于此,当时尊美甚盛,后之君子不必废之坏之也。”

历史就是历史,谢绛对待历史的态度,无疑值得梅尧臣等认真学习。

但悲剧还是很快发生了,这恐怕是梅尧臣都不敢猜想的——因为他的“到此一游”和武则天的“功业之碑”一起被“毁掉”了。

感谢赵明诚、李清照泣血撰写、整理的《金石录》为我们残存了一点儿历史信息并为毁碑立此“存照”:周武后《升中述志碑》,武后撰,睿宗书。碑极壮伟,立于嵩山之巅。其阴钟绍京书,字面皆工妙。(徽宗)政和中,河南尹上言,请碎其碑,诏从之。

《升中述志碑》遭毁,碑文亦不见于任何史料,这让今天的我们“造假”都无从下手。

谢绛“轻薄”的“当时名贤”到底是谁,我们倒还能猜个大概:狄仁杰、张柬之、姚崇、宋、钟绍京、魏元忠、李峤、薛曜、怀素、崔融、桓彦范、张说、沈期、武承嗣、武三思、薛怀义、来俊臣、李旦(睿宗)、太平公主……

这些光耀千秋或遗臭万年的名字,也许没全都刻在《大周升中述志碑》,就是少去仨俩,还有我的挂一漏万垫底。

《大周升中述志碑》“星光闪耀”可谓是不争的事实——如果它现在仍“镇守”嵩山之巅,那无疑是“险峰”的“无限风光”。

窥探封禅的神秘礼仪

《旧唐书》云:“封禅,所以告成功,祀事无重于此。”

在中国的政治架构中,封禅是超越帝王登基、天子驾崩乃至太庙祭祀的国家大礼,无超其右;行过封禅大礼的皇帝,数来数去就那么六七位。但无论哪位封禅者,其礼仪都鲜有史书记载。

公元696年,武则天封禅嵩山时,已是73岁的老人。关乎她的封禅礼仪,无论是《旧唐书》、《新唐书》还是《资治通鉴》等,都语焉不详——也许天机不可泄露,神秘的事业本就不该广为传播吧!不然,自秦皇汉武到高宗则天,他们把封禅搞得轰轰烈烈,恐人不知,为什么史籍中总是难以留下一点儿细节的力量呢?当然,还有一个原因,那就是司马迁在《史记·封禅书》中所说:“自古受命帝王,曷尝不封禅?盖有无其应而用事者矣,未有睹符瑞见而不臻乎泰山者也。虽受命而功不至,至梁父(通‘梁甫’)矣而德不洽,洽矣而日有不暇给,是以即事用希。传曰:‘三年不为礼,礼必废;三年不为乐,乐必坏。’每世之隆,则封禅答焉,及衰而息。厥旷远者千有余载,近者数百载,故其仪阕然湮灭,其详不可得而记闻云。”

封禅“门槛”太高,是帝国时代的“非常祀”。“三年不为礼,礼必废。”况百年不为一次的封禅“非常祀”乎。

司马迁也曾参与汉武泰山封禅,也许终归是“边缘人”,也许他自认汉武封禅礼仪有点儿“荒诞不经”,所以《史记·封禅书》对此次封禅前因后果的记述不厌其详,但说到礼仪却语焉不详。与司马迁不同,李峤虽不是史家,却以十二分的激情参与则天封禅嵩山,自谦“谬忝司牧,躬陪错事”,是整个封禅活动的灵魂人物,他撰写的《大周降禅碑》碑文,对封禅礼仪着墨较多。该碑与则天撰写的《大周升中述志碑》并立在嵩山之巅、登封坛南,《大周升中述志碑》在东南,《大周降禅碑》在西南。

惜乎,该碑后来下落不明,连怎么“人间蒸发”的,现在都无从追问。

幸赖李峤“凌云之笔”,《全唐文》不弃收留——文字有些古奥,礼仪是个大约,因实在难得,稍加转述:第一,是斋戒仪式。则天入斋宫沐浴斋戒,以示对天地神的虔诚:“万乘停镳,百司就列……天子乃幸斋寝,披仙幄……惟夫蠲意澄心,所以至诚尽敬。于是乎,山护野,风伯清尘,玉醴潜滋,金沙涌。神钟惊曙,峰岩传九乳之音;寒律移暄,草树动三阳之色。征祥之报,影响不违。”第二,是太室之南举行柴燎仪式,祭祀昊天上帝。“壬申(腊月初九),柴燎祀昊天上帝于岳南,显祖立极文穆皇帝、太祖无上孝明高皇帝侑神做主。天子戴圆冕,披大裘,登三垓,植四邸,藉陈葙秸,器用陶匏。高炎四施,耀流沙而烛沧海;广乐六变,来象物而降天神。感霏烟瑞露之征,延薰风景星之祉。”第三,是最隆重的祭天仪式。“(柴燎)大礼既毕,嘉应既臻,思欲契精爽于高明,剖灵符于峻极。甲申(十一日),御金跸,登玉舆,环拱百神,导从群后,遂陵桂萼,攀松磴,跨峥嵘而出烟道,排列缺而天门。羽节高挥,上干鸟星之次;黾坛下映,俯瞰鹏云之色。琼文秘检,络之以银绳;宝算休期,探之于金策:交大灵于咫尺,受洪于亿万。然后徜徉烟霄,怊怅(悲悯)古昔,凝神于九天之上,游目于八之表……仰斗杓之运行,仍布维新之令。是日大赦,改元为万岁登封元年……千龄之统,由圣代而连九皇;万岁之音,自神山而周四海。休气低而翔辇,神光起而属天。舞相趋,以降于行殿。”第四,举行祀地仪式,祭后土于少室山。“丁亥(十四日),禅祭后土于少室下趾东南。显祖妣立极文穆皇后、太祖妣无上孝明高皇后侑神做主。戈矛山立,玉帛星陈,登涧沼之毛,辑江淮之物。禹会之殊方异俗,俱执豆笾;汉祠之伟兽珍禽,悉加坛墀。抚空桑之琴瑟,斟郁鬯之樽,咸秩众灵,遍祀群望……阳乌珥而仙鹤飞,紫云腾而黄雾起。灵之来兮如雨,瑞之委兮如山。”第五,也是最后,为朝觐仪式。则天登朝觐台,接受百官及诸国使者朝贺:“于是事毕功宏,礼周庆洽。方欲辑圭璧,陈任,铺六代之礼文,受万邦之朝贺。宏规大业,其盛矣哉……我后乎出帝先(则天自称武姓嫡出三代之周),遂康天步,登封降禅,拉宇宙之枢衡;立显崇功,定皇王之轨式。鸿勋上格于穹昊,厚福旁浸于黎元。炜炜煌煌,亘寰区而宣壮丽;巍巍荡荡,横山丘而殷声名……天下之大功成矣,域中之能事毕矣。”

至于武则天为什么封禅嵩山,《大周降禅碑》开篇就讲得一清二楚:历数封禅之举,“未有回舆按驿,觐中土之神灵;刻石泥金,崇外方(嵩山)之祀:名臣于是乎断其去就,良史于是乎题其失得”。虽然“民主”热议,让人评说,但说到缘何封禅嵩山,却“骄横”地舍我其谁:“然则置表测日,阳城当六气之交;祭林奠山,太室为九封之长:神翰降生于廊庑,王畿仰瞩于峰岫。风雷所蓄,俯镇于三河;辰纬所躔,旁临于四岳:立崇乾事坤之兆,疏就下(禅地)因高(封山)之位,舍此地也,畴(谁)其尚焉!

封天禅地的轰然倒掉

“知崇高之可封,悟梁甫之虚蹑。”《大周降禅碑》的最后结语,可谓震天撼地——这不只是自我作古,简直是摧枯拉朽。

封天禅地的“思想基础”源自先哲架构的“天人合一”,“法理案例”则是传说的尧舜乃至黄帝用事泰山梁甫,这是秦始皇以降历代帝王封泰山禅梁甫的根本。而封天禅地不能异地进行,这也是个根本——怀疑梁甫,无疑是藐视泰山。

《大周降禅碑》虽由李峤撰写,但毫无疑问的是则天“定稿”。

作为政治家,他们当然不能信口雌黄,总要铺垫泰山倒掉的理由:“秦嬴(秦始皇)极暴,企踵于无为之朝;汉彻(汉武帝)穷奢,厚颜于盛德之事(封禅):人不见义,其来自久……”在这儿,《大周降禅碑》肯定秦皇汉武泰山封禅的“不义”,其实也就等于否定了他们泰山封禅的正当性。

这还不算完,接着《大周降禅碑》又“践踏”传说中封禅泰山的先驱,张扬嵩山封禅的神圣:“躏(践踏)前贤之规模,开含灵之耳目。方使炎农抱愧,愕睨于梁甫之阿;尧舜钦风,延伫于崇高之路:天下之大功成矣,域中之能事毕矣……神功与二仪并运,显号将七曜俱悬。岂可使时迈无诗,于皇不作?臣峤谬忝司牧,躬陪错事:末光幸煦,长倾捧日之心;仟石徒攀,终愧凌云之笔。”

武则天封禅嵩山无疑是中国封禅史上的“成汤革命”:尽管“承天受命”的封禅大典是该在“天地之中”的嵩山与天交通,《大周降禅碑》所言所说自不是强词夺理。但任何神秘主义都是怕摆事实讲道理的——一旦进入理性的思辨,封禅就不免走上世俗乃至消亡的不归路。

也因此,接下来玄宗复辟李唐,封禅泰山几乎成为一种天下重归李家的宣告仪式——天子的侧重点不再是与天交通,世俗的象征意义远多于向天的神秘祈求,是有史以来最为“透明”的封禅活动。当中书令张说等共贺玄宗封天告成时,玄宗说:“朕以薄德,恭膺大宝……皆是卿辅弼之力。”而禅地时,玄宗露立祈请,仰天自誓,曰:“某身有过,请即降罚,万人无福,亦请某为当罪。”——这纯粹是借天地之神说“人话”,意不在天而在笼络臣下与黎民了。

而前代帝王都说些什么“鬼话”呢?按贺知章的猜测,“或祷年算,或思神仙”,这事儿,是“秘请”,只有封禅者自己心知肚明——登封泰山前,玄宗问贺知章:“玉牒之文,前代帝王何故秘之?”贺知章曰:“玉牒本是通于神明之意,前代帝王祈求各异,或祷年算,或思神仙。其事微密,故外人莫知之。”玄宗曰:“朕今此行,皆为苍生祈福,更无秘请;宜将玉牒出示百僚。”玉牒之辞是:“有唐天子臣某,敢诏告于昊天上帝:天启李氏,运兴土德,高祖太宗,受命立极。高宗升中,六合殷盛;中宗绍复,继体不定。上帝眷佑,锡臣忠武……”

玄宗一个“更无秘请”,让神秘的封禅光明起来。而封禅的根本是与天交通,玄宗走到这个份儿上,也就等于宣告封禅走上穷途末路。

接下来,宋真宗把天书封禅搞成了一场政治运动,意在消解“澶渊之盟”的不爽,成为中国历史上最后一位封禅者。

真宗在位25年,干了两件事:一是签下“澶渊之盟”,一是上了“天书封禅”项目。

“澶渊之盟”虽系城下之盟,但也不是特别过不去的丢脸事儿。偏偏王钦若为排挤寇准,硬把澶渊之盟“暗示”为“不堪”的事,让真宗天天和自己过不去,越想越郁闷,总觉得要再上个漂亮的项目,冲淡“澶渊之盟”的羞耻。

“说实在的,真宗是历史上最不应该封禅的帝王。”登封市史志办主任吕宏军先生说。

真宗这么一“狗尾续貂”,就再没有什么帝王“鼠尾续狗”了。

打印此文 关闭窗口