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们生活的郑州，给人的地理形态多是平原之城，其实西依嵩山，北临黄河才是这座城市真实的“体量”。郑州活在山与河之间，是名副其实的山水之城。这山水不似南方的雅致与小巧，它壮伟浑厚，浩然而博大。千百年来，这一方水土成就一方方言，方言里最典型的一个字是“中”，可以不说可以，行不说行，是不说是，“可以”、“行”、“是”都用一个“中”字代替。30年前，我曾求教于“中州语”研究大家陈雨门先生，探寻“中”的古意。汉时“中”字已是中州方言，“中”是不过，不欠，正好。“中”在人的行为模式中的“中庸”是不偏不倚，“中”还涵盖建筑的中轴线。30年间，我数十次赴中岳嵩山寻“中”探“中”，以敬畏之心，求索“中”在历史长河中的造化与诱惑。中岳嵩山，居东岳泰山、西岳华山、南岳衡山、北岳恒山之中。逛中岳庙，它的大门就叫“天中阁”，庙的大殿里高悬“威震天中”巨幅匾额，庙外有繁华街区叫“天中街”。拜会善寺，寺内立有石碑，名“天中山”。游少林寺，有楹联书写的是“地在天中四海名山为第一”，寺的东便门书有“天中福地”四个大字。国际古迹遗址理事会专家拉姆齐女士在嵩山考察时说：我认识了“中”。嵩山随处可见“中”字，这说明了一个民族在人文方面，对“天地之中”的崇拜认可。她还饶有兴趣地说：庞大的历史建筑群的布局符合嵩山地形，景观以山为环境和背景，呈中轴对称排列。嵩山随处可见的中，也与西周大政治家周公有千丝万缕的联系，“周公吐哺，天下归心。”西周初年，周公平定“三监之乱”定都洛邑，以勤政著称的宰相周公旦，为国强民康，曾到嵩山“测地中”，地点是现在登封告成观星台所在地。3000多年前的周公为啥来嵩山测地中？《周礼》说：“地中是天地之所合也，四时之所交也，风雨之所会也，阴阳之所和也。然创百物阜安，乃建王国焉。”夏天的一个正午，我来到观星台寻“中”，接待我的是这里的主任安丽。安丽告诉我，周公“以土圭之法，测土深，正日景，以求地中。日至之影，尺有五尺，谓之地中。”她又说：这里的周公庙和周公测景台，也叫测影台，古时景影同义。我说：周公测景台和观星台应当是登封“天地之中”最有说服力的证据了，安丽表示同意我的看法，她说：中！嵩山地区成为“天地之中”是3000多年历史的造化。2010年8月，“天地之中”历史建筑群8处11项荣登世界文化遗产名录，已属全世界共同享有。这8处11项建筑群，无一不是皇权指定的“国家工程”，帝王斥资建造，遵循了最高建筑标准，具有最高等级的形制。探寻“天下之中”的中岳嵩山时，还可以从遗迹与传世文献中寻觅到千百年来皇权对“天地之中”嵩山的景仰、膜拜。自黄帝来嵩山“与神仙会”，至秦汉、清末，有68位皇帝曾巡访嵩山。最引人注目的是大周皇帝武则天冠盖古今的嵩山封禅大典。武则天一生至少有6次登嵩山，其中三次是陪丈夫唐高宗李治上山的，就是这几次“陪登”中岳嵩山，武则天找到了自己在政治上的象征，精神上的寄托。她一改男性皇帝泰山封禅的做法，她要在嵩山封禅。所谓封禅，“封”是指筑土为坛祭天，“禅”是指祭地。公元696年，大周女皇在寒风刺骨的腊月登上嵩山峻极峰，筑坛祭天地，第二年，武则天再登峻极峰，加封中岳嵩山为“天中皇帝”，灵妃为“天中皇后”，改汉武帝赐名的嵩阳县为登封县，阳城县为告成县。第三年，已是73岁高龄的武则天，第三次登上嵩山峻极峰，这一次，她做出了一个惊人之举，在祭坛旁投下一枚除罪金简，向神灵申述了她一生的追求，祈求宽恕自己的过错，金简上书“上言：大周国主武曌好乐真道，长生神仙，谨诣中岳嵩高山门，投金简一通，乞三官九府，除武曌罪名。”一代女皇，一位杰出女人的感恩、祈福、孤独、恐惧，在她权利的巅峰，在她的晚景逼近的日子里，她的心理依托仍然是“天地之中”的中岳嵩山。

□赵富海郑州市作协副主席